Sunday, March 15, 2009

[转] 阿峰正传--平凉故事

这篇文章最初转自二中一位同学。鲁迅先生的风格深深地影响了我们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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四十铺的酒吧的格局,连外迁哈不一样:走斯帮帮上一个冷怂大的大柜台,上面放哈黄河,雪花撒咧的。跟前的民工,傍晚散列工,每每花两块钱,买一瓶酒,------这些是去年的事情,现在通货膨胀,每瓶要涨到三块钱,----靠到外面的麦草落落上站哈,凉凉的喝了舒坦着;倘若多花上5块,便可以买一碟碟花生米,或者油炸大豆,下到酒里面美的茬大,如果出到20块,那就能买一瓶"土谷堆二锅头",但这些顾客,多是些土锤,大底没有这么阔拉。只有卖菜卖的好的,才就到店面隔壁的录像室里面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哈喝着看三级片。。。


"发团"从18岁起,就在砖瓦厂口口的洗头房拉皮条,掌柜的说,样子看起瓜皮实脑的,怕伺候不好客人,就去酒吧做做事吧。四十铺的民工,虽然容易说话,但是批叨叨纠缠不清的也不少。他们要亲眼看着啤酒从酒瓶子里倒出来,看过瓶子底里有狗加没有,又亲眼看着将瓶子放在垃圾桶里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兼督下,涡水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掌柜又说"发团"干不了这事。幸亏他达情面大,辞退不得,就改成专管坐台的一种无聊职务咧。


  "发团"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,专管自己的职务。虽然没有啥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哈怂脸孔,主顾也是些洋来,教人茨坦不得;只有"一峰"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到现在哈记得尼。


  "一峰"是站着喝酒而穿西服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;16位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煤灰;一部乱蓬蓬的短的胡子叉叉。穿的虽然是西服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"冷咧怂咧",教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穿的衣服上总有一道长长的缝子,别人便从"平凉二杆子史话"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"一峰"。"一峰"一到店,所有喝酒的人就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"峰娃,你脸上又添上新狗加咧!"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"两扎雪花,要一碟油炸大豆。"便从鞋克朗里面钩出一百块钱往桌子上一料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"你一定又偷看何寡妇洗澡了!"一峰睁大眼睛说,"你怎么这样凭空污老子清白,老子纯洁的火杠尼……""撒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偷看何家寡妇着来,最后让看门老汉吊着打的批脸红的。"一峰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"偷看不能算偷……只能算看!……我这猛人的事,能算偷么?"接连便是些找抽的话,什么"他达把行情哈咧",什么"自从我变成了狗屎,就再也没有人踩在我头上了"之类,引得民工们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 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"一峰"原来也读过书,但终于没有考上六中加强班,又不会打架;于是愈混愈倒,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唱得一嗓子好儿歌,便替人家带小娃娃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好吃懒做。坐不到几天,便连自己和人家娃娃一齐失踪。这么着几次,叫他带娃的人也没有了。"一峰"没有办法,就免不了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酒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有时候没有现钱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"一峰欠账"的字。


  "一峰"喝过半瓶酒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三娃他二舅便又问道,"峰娃,你当真会唱儿歌?"一峰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"你咋么连半个幼儿园阿姨也捞不到呢?"一峰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"生,容易。活,容易。生活,不容易。""比我有才的都没我帅,比我帅的都没我有才!"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民工们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  在这些时候,"发团"可以附和着笑,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"一峰"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"一峰"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"发团"说道,"你读过书吗?" "发团"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"读过书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油逛脸的逛字,怎样写的?" "发团"想,一个烂怂要饭的人,也配考我吗?便朝他脸上吐咧一口,不再理会。"一峰"等咧半天,很恳切的说道,"看骚轻不会吧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字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掌柜的时候,骂人要用。""发团"暗想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掌柜也从不拿这些字骂人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"谁要你教,不要脸的二流子?" "一峰"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,点头说,"对呀对呀!……庆怂的庆字有四样写法,你知道吗?""发团"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"一峰"刚用指甲蘸了酒,想在柜上写字,见"发团"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,嘴里嘀咕着"你个热骚轻,冷着祸"


  有几回,邻居家娃听见笑声,也凑热闹,围住了"一峰"。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油炸大豆。几个娃吃完豆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碟子。"一峰"一看湿急咧,伸开五个指头将碟子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"不多了,我已经不多了。"直起身又看一看豆,自己摇头说,"不多不多不多!许三多?不多也。"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

"一峰"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都这么过。


  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,取下粉板,忽然说,"一峰时间长咧没有来咧。这怂哈欠我五毛钱呢!" "发团"才也觉得他的确时间长没有来了。一个喝酒的人说,"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叫人拿搓板把腿打折咧。"掌柜说,"看二着尼么!""他哈是爱偷的不行。这一回,是自己钩子轻,偷到黄天霸家里去了。耐个冷怂的东西,敢偷吗?""后来怎么样?""怎么样?先写道歉信,后来是锤,锤了大半夜,吊到泾河滩的树上一顿搓板打折了腿。""后来呢?""后来打折了腿了。""打折了怎样呢?""怎样?……谁知道?也许是打瓜了吧。"掌柜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

  中秋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"发团"整天的坐到火抗上,也穿上大红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人来喝酒,"发团"刚睡哈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"一瓶雪花,一碗豆豆。"这声音虽然小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"一峰"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牛毛毡,盘着两腿,下面垫一个尿切子,用草绳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,"来一瓶辣酒。"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峰哥吗?你还欠我5毛钱呢!""一峰"很颓唐的仰面答道,"这……下回还清。这一回是美元哦,酒要好的辣的。"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"峰娃,你又偷了东西了!"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只说了一句"不要胡跌办!""跌办?要是不偷,你怎么会打断腿?""一峰"低声说道,"腿是我自己抠,抠,抠断的……"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掌柜都笑了。"发团"拿了酒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牛毛毡里摸出一美元钱,放在我手里,见他满手是狗屎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,他喝完酒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

  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"一峰"。到了年关,掌柜取下粉板说,"一峰还欠5毛钱呢!"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"衣峰还欠5毛2分钱呢,算利息!"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

  到现在再没有见--大约"一峰"的确疯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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另附上孔乙己之武腾兰版。来源很多,不列举了。


鲁镇拍A片的现场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床边一个大化妆台,化妆台上预备着很多化妆品,可以随时给演员补妆。演A片的女优,每每会赚几万日元,拍一次片,--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一部片要涨到十几万,--在沙发正常的做,做完了休息;倘若肯不戴 TT,便可以多赚几千日元,如果肯拍SM片,那就能赚到二十几万日元,但这些女优,多是些业余的,大抵没有这样大胆。只有漂亮的大牌演员,才踱进里面的屋子,有群P有SM,慢慢地做。


  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镇口的六月联盟工作室里当化妆师,导演说我长相不好,身材又差,怕不能当女主角,就在外面当化妆师罢。那些女优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她们往往要亲眼看着润滑油从瓶子里倒出,看过瓶子底里有水没有,又亲看将自己被浣肠,然后放心。在这严重兼督下,补妆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导演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管举竿场记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

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床边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导演是一副凶脸孔,女优们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武腾兰到工作室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
武腾兰是长相一般而拍片数量又很多的唯一的人。她的身材很高挑;深色的乳晕,时常夹些伤痕;一把乱蓬蓬的YIN毛。虽然经常拍片,可是内容雷同,似乎十多年没写新剧本。她和人做,总是满口"亚美带……一带……一带……"的,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她本来是韩国人,导演便替她取下个艺名,叫作武腾兰。武腾兰一到工作室,所有拍片的演员便都看着她笑,有的叫道,"武腾兰,你胸部又添上新伤疤了!"她不回答,对导演说,"今天3P,穿护士制服,我要二十万日元。" 便开始脱衣服。她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"你一定又和别人玩SM了!"武腾兰睁大眼睛说,"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""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和何家的人,吊着SM。"武腾兰便涨红了脸,RU房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"朋友之间不能算SM……情趣!……情趣做爱,能算SM么?"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"冰火五重天",什么"滴蜡"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工作室里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

 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武腾兰原来也读过书,但终于没有进学,又不会营生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做J了。幸而长得一副好身材,便给人家做二奶,蹭点钱花。可惜她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老找大奶的麻烦。做不到几天,便被包养的大款给甩了。如是几次,包养她的人没有了。武腾兰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SM的事。但她在我们工作室里,品行却比别的女优都好,就是拍片迅速,从不拖拉;虽然间或来YJ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个星期,定然拍完,从粉板上拭去了武腾兰的名字。武腾兰拍完了片,涨红的乳晕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"武腾兰,你当真会冰火五重天么?"武腾兰看着问她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她们便接着说道,"那怎的连半个包养你的人都找不到呢?"武腾兰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"亚美带"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工作室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导演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导演见了武腾兰,也每每这样问她,引人发笑。


  武腾兰自己知道不能和她们谈天,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"你做过爱么?"我略略点一点头。她说,"做过爱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观音坐莲,是什么体位?"我想,连包养的人都找不到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武腾兰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"不知道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体位应该记着。将来做导演的时候,拍片要用。"我暗想我和导演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导演也从不拍观音坐莲的体位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"谁要你教,不就是女上位么?"武腾兰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化妆台,点头说,"对呀对呀!……女上位又有四种姿势,你知道么?"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武腾兰刚拉过来一名男演员,想给我演示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
有几回,隔壁工作室的人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武腾兰。她便给他们口JIAO,一人一次。那些人S完J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她下身。武腾兰着了慌,伸开五指将下身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"不行了,我已经不行了。"直起身又看一看那些人,自己摇头说,"不行不行!行乎哉?不行也。"于是这一群人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

   武腾兰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她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
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导演正在慢慢的看剪辑,取下粉板,忽然说,"武腾兰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有十九个群P片没有拍呢!"我才也觉得她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拍片的女优说道,"她怎么会来?……她得了XING病了。"掌柜说,"哦!""她总仍旧是SM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跑到丁举人家里去了。他家的人,是好惹得么?""后来怎么样?""怎么样?先滴蜡,后来是用皮鞭,搞了大半夜,再群P。""后来呢?""后来得了性病了。""得病了怎样呢?""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息影了。"导演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看他的剪辑。


  中秋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着空调,也须穿上毛衣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女优拍片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"拍一部正常片。"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武腾兰便在化妆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她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CK,叉着双腿,内裤里垫一个护垫,显是来了YJ了;见了我,又说道,"拍一部正常片。"导演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"武腾兰么?你还有十九部群P 片没拍呢!"武腾兰很颓唐的答道,"这……下回再拍罢。这一回拍正常的,要戴TT。"导演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她说,"武腾兰,你又跟人玩SM了!"但她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"不要取笑!""取笑?要是不SM,怎么会想息影?"武腾兰低声说道,"老了,退休,退,退……"她的眼色,很像恳求导演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导演都笑了。我给她做了浣肠,化了妆,让她趟在床上,和一个男演员做了一次,不一会,她拍完了片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拿了十万日元出去了。


   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武腾兰。到了年关,导演取下粉板说,"武腾兰还有十九部群P片没拍呢!"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"武腾兰还有十九部群P片没拍呢!"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她。


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--大约武腾兰的确息影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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附鲁迅先生《孔乙己》原版


鲁镇的酒店的格局,是和别处不同的:都是当街一个曲尺形的大柜台,柜里面预备着热水,可以随时温酒。做工的人,傍午傍晚散了工,每每花四文铜钱,买一碗酒,------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,现在每碗要涨到十文,------靠柜外站着,热热的喝了休息;倘肯多花一文,便可以买一碟盐煮笋,或者茴香豆,做下酒物了,如果出到十几文,那就能买一样荤菜,但这些顾客,多是短衣帮,大抵没有这样阔绰。只有穿长衫的,才踱进店面隔壁的房子里,要酒要菜,慢慢地坐喝。



  我从十二岁起,便在镇口的咸亨酒店里当伙计,掌柜说,样子太傻,怕侍候不了长衫主顾,就在外面做点事罢。外面的短衣主顾,虽然容易说话,但唠唠叨叨缠夹不清的也很不少。他们往往要亲眼看着黄酒从坛子里舀出,看过壶子底里有水没有,又亲看将壶子放在热水里,然后放心:在这严重兼督下,羼水也很为难。所以过了几天,掌柜又说我干不了这事。幸亏荐头的情面大,辞退不得,便改为专管温酒的一种无聊职务了。



  我从此便整天的站在柜台里,专管我的职务。虽然没有什么失职,但总觉得有些单调,有些无聊。掌柜是一副凶脸孔,主顾也没有好声气,教人活泼不得;只有孔乙己到店,才可以笑几声,所以至今还记得。



  孔乙己是站着喝酒而穿长衫的唯一的人。他身材很高大;青白脸色,皱纹间时常夹些伤痕;一部乱蓬蓬的花白的胡子。穿的虽然是长衫,可是又脏又破,似乎十多年没有补,也没有洗。他对人说话,总是满口之乎者也,叫人半懂不懂的。因为他姓孔,别人便从描红纸上的"上大人孔乙己"这半懂不懂的话里,替他取下一个绰号,叫作孔乙己。孔乙己一到店,所有喝酒的人便都看着他笑,有的叫道,"孔乙己,你脸上又添上新伤疤了!"他不回答,对柜里说,"温两碗酒,要一碟茴香豆。"便排出九文大钱。他们又故意的高声嚷道,"你一定又偷了人家的东西了!"孔乙己睁大眼睛说,"你怎么这样凭空污人清白……""什么清白?我前天亲眼见你偷了何家的书,吊着打。"孔乙己便涨红了脸,额上的青筋条条绽出,争辩道,"窃书不能算偷……窃书!……读书人的事,能算偷么?"接连便是难懂的话,什么"君子固穷",什么"者乎"之类,引得众人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
  听人家背地里谈论,孔乙己原来也读过书,但终于没有进学,又不会营生;于是愈过愈穷,弄到将要讨饭了。幸而写得一笔好字,便替人家抄抄书,换一碗饭吃。可惜他又有一样坏脾气,便是好吃懒做。坐不到几天,便连人和书籍纸张笔砚,一齐失踪。如是几次,叫他抄书的人也没有了。孔乙己没有法,便免不了偶然做些偷窃的事。但他在我们店里,品行却比别人都好,就是从不拖欠;虽然间或没有现钱,暂时记在粉板上,但不出一月,定然还清,从粉板上拭去了孔乙己的名字。



  孔乙己喝过半碗酒,涨红的脸色渐渐复了原,旁人便又问道,"孔乙己,你当真认识字么?"孔乙己看着问他的人,显出不屑置辩的神气。他们便接着说道,"你怎的连半个秀才也捞不到呢?"孔乙己立刻显出颓唐不安模样,脸上笼上了一层灰色,嘴里说些话;这回可是全是之乎者也之类,一些不懂了。在这时候,众人也都哄笑起来: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。



  在这些时候,我可以附和着笑,掌柜是决不责备的。而且掌柜见了孔乙己,也每每这样问他,引人发笑。孔乙己自己知道不能和他们谈天,便只好向孩子说话。有一回对我说道,"你读过书么?"我略略点一点头。他说,"读过书,……我便考你一考。茴香豆的茴字,怎样写的?"我想,讨饭一样的人,也配考我么?便回过脸去,不再理会。孔乙己等了许久,很恳切的说道,"不能写罢?……我教给你,记着!这些字应该记着。将来做掌柜的时候,写账要用。"我暗想我和掌柜的等级还很远呢,而且我们掌柜也从不将茴香豆上账;又好笑,又不耐烦,懒懒的答他道,"谁要你教,不是草头底下一个来回的回字么?"孔乙己显出极高兴的样子,将两个指头的长指甲敲着柜台,点头说,"对呀对呀!……回字有四样写法,你知道么?"我愈不耐烦了,努着嘴走远。孔乙己刚用指甲蘸了酒,想在柜上写字,见我毫不热心,便又叹一口气,显出极惋惜的样子。



  有几回,邻居孩子听得笑声,也赶热闹,围住了孔乙己。他便给他们一人一颗。孩子吃完豆,仍然不散,眼睛都望着碟子。孔乙己着了慌,伸开五指将碟子罩住,弯腰下去说道,"不多了,我已经不多了。"直起身又看一看豆,自己摇头说,"不多不多!多乎哉?不多也。"于是这一群孩子都在笑声里走散了。



  孔乙己是这样的使人快活,可是没有他,别人也便这么过。



  有一天,大约是中秋前的两三天,掌柜正在慢慢的结账,取下粉板,忽然说,"孔乙己长久没有来了。还欠十九个钱呢!"我才也觉得他的确长久没有来了。一个喝酒的人说道,"他怎么会来?……他打折了腿了。"掌柜说,"哦!""他总仍旧是偷。这一回,是自己发昏,竟偷到丁举人家里去了。他家的东西,偷得的么?""后来怎么样?""怎么样?先写服辩,后来是打,打了大半夜,再打折了腿。""后来呢?""后来打折了腿了。""打折了怎样呢?""怎样?……谁晓得?许是死了。"掌柜也不再问,仍然慢慢的算他的账。



  中秋之后,秋风是一天凉比一天,看看将近初冬;我整天的靠着火,也须穿上棉袄了。一天的下半天,没有一个顾客,我正合了眼坐着。忽然间听得一个声音,"温一碗酒。"这声音虽然极低,却很耳熟。看时又全没有人。站起来向外一望,那孔乙己便在柜台下对了门槛坐着。他脸上黑而且瘦,已经不成样子;穿一件破夹袄,盘着两腿,下面垫一个蒲包,用草绳在肩上挂住;见了我,又说道,"温一碗酒。"掌柜也伸出头去,一面说,"孔乙己么?你还欠十九个钱呢!"孔乙己很颓唐的仰面答道,"这……下回还清罢。这一回是现钱,酒要好。"掌柜仍然同平常一样,笑着对他说,"孔乙己,你又偷了东西了!"但他这回却不十分分辩,单说了一句"不要取笑!""取笑?要是不偷,怎么会打断腿?"孔乙己低声说道,"跌断,跌,跌……"他的眼色,很像恳求掌柜,不要再提。此时已经聚集了几个人,便和掌柜都笑了。我温了酒,端出去,放在门槛上。他从破衣袋里摸出四文大钱,放在我手里,见他满手是泥,原来他便用这手走来的。不一会,他喝完酒,便又在旁人的说笑声中,坐着用这手慢慢走去了。



  自此以后,又长久没有看见孔乙己。到了年关,掌柜取下粉板说,"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!"到第二年的端午,又说"孔乙己还欠十九个钱呢!"到中秋可是没有说,再到年关也没有看见他。



  我到现在终于没有见--大约孔乙己的确死了。



  一九一九年三月。



  注:《孔乙己》鲁迅在"五四"前夕继《狂人日记》之后第2篇白话小说。



  据鲁迅1919年3月26日所作的《附记》,本文作于1918年冬天。












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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